大雪下了一日，到了夜间不仅没有变小，反而越发大了起来，鹅毛似的铺天盖地而来。
玄衣女鬼坐在屋顶上，伸出手想接住一片，可是簌簌落下的雪花却穿过她的手掌，轻轻落在青瓦上，无声无息。
她出生在南方，冬日寒冷潮湿，可是很少下雪，所以小时候的她最讨厌的便是冬天。
今日来的那个小歌女，经历倒是和她很像，都是出生不久便父母双亡，只是小歌女被好心的哑巴老头收养，放在手心里呵护，而她呢，寄养在母亲的娘家，却被所谓的亲人当作奴仆一般使唤。
洒扫做饭都也罢了，冬日里去河边洗衣服真真是最难熬的时候。
南方的河不结冰，舅母便让她拖着重重的木盆到河边去洗，里面装着全家人的衣服。河水冰冷刺骨，五岁的她双手被冻得通红，然后开始红肿发痒，痒得她晚上都睡不着觉，只能拼命挠，拼命挠，生生挠破了皮，再摸到冷水时，简直有如尖针在刺。
伤口很快便化了脓，舅母也不给药擦，只让她用破布包着，家务却是仍然要干的。一双手肿得像馒头似的，干活自然快不了，随即而来的便是无休止的打骂。
她一个人缩在厨房里取暖的时候，只能自己唱歌安慰自己。她天生有一副好嗓子，周围的大娘大婶都说她的歌声比山里的雀鸟还好听。
于是有一天，她的亲舅舅将她卖入了教坊。
七岁的她开始学习歌舞乐理，教坊的师傅说她歌声清越，便让她专学鼗鼓，
《周礼·春官·大司乐》有云：“凡乐，圜钟为宫，黄钟为角，大蔟为征，姑洗为羽，靁鼓、靁鼗。孤竹之管，云和之琴瑟，云门之舞。冬日至，于地上之圜丘奏之。若乐六变，则天神皆降，可得而礼矣。”
鼗鼓，是祭祀天地、享鬼神的乐器，以她的歌声相配，最为合适。
从此便是无日无夜的苦练，肩背上留了旧伤，手指上结了老茧，但心里却是快乐的，在欢快的鼓声中她觉得自己仿佛即将踩着鼓点飞上天去。
她心想着，终有一天，她的歌声，她的鼓声，会感动天上的神明，来到她的身边吧。
玄衣女鬼轻笑起来，那时候的她还真是傻得可以，竟真得以为会有人真心相待一个教坊倡伎。
街尾龚银匠的儿子自见了她第一面，便时时来教坊找她，他说他满心满眼都是她，说他不嫌弃她的出身，说他可以说服家中双亲，说他可以以正妻之礼娶她过门。
她信了，以清白之身嫁予他，可等到过门之时，龚家父母却并不同意这门亲事。他信誓旦旦，带着她离家出走，说要到汴梁去闯出一片天地。
一路辗转，他们吃尽苦头，可她心中没有丝毫抱怨，只觉有他在身边，就是吃糠咽菜也是满足的。
可当他们终于到了汴梁，京城里的金银铺却瞧不上这偏远之地来的小银匠的手艺，到处寻不到活计，他便日日缩在破屋中借酒浇愁。
不多的盘缠花光了，她不得不去酒肆里卖唱，以便挣得些许银两维持二人生计。
一日晚归，她在家门口被两个无赖缠上，争执之间屋里的他听到动静出的门来。两个无赖见状遁走，他却以为她是嫌弃他挣不到钱，在外面勾三搭四。
那天晚上，他将她打得鼻青脸肿，好几日都出不得门去，事后却又跪在地上哭着跟她道歉，说以后她再出去，他一定跟着保护她，不再让她被无赖欺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