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人对沈绝很好。

    自那日夫人为他取名后便招呼管家把沈绝迁到了自己院里,任凭季酽撒泼打滚耍无赖也不管。她常常在春日的午后把沈绝叫去品茶,和他聊起自己的年轻往事。

    大多数时候沈绝不知这是何用意,他只是默默坐在下首,听女人用怀念的语调讲那些琐碎的往事。

    偶尔讲着讲着,女人会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怀念,却拖着人陪自己一坐就是一下午,便怀着歉意的朝他看来,伸手用长辈端详晚辈的姿态描摹他的眼眉,惭愧道:“麻烦你听我絮叨了,我只是……见你总想起一位故人。”

    沈绝回房后也对着铜镜观察过自己的长相,却想不出来和这位侯府夫人到底哪里能扯上联系。

    “阿桥!走了!今天游船!”

    季酽趴在沈绝房门正对的墙头上,扬着眉毛兴奋的叫他。

    自那次称心楼一掷千金后,老侯爷便给他下了三月的禁足令,京城势力繁杂,出名不是好事,季明远是有心敲打敲打自己这败家儿子。但季酽自幼跟着家中师父学武,翻墙溜号特擅长。上京城交了楚连云那帮朋友后更是消息灵通,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,侯府高高的院墙根本拦不住他这只皮猴。

    沈绝起身,径直走出一道道院门。侯府禁足小侯爷没禁足他,那厢季酽还要后退助跑蓄力翻身呢,沈绝这早就轻轻松松的站在了侯府门外。

    侯府直临长安街,门庭庄重,气派非凡。一架马车已经等在外面,有人挑开帘子朝着沈绝招呼一声:“这儿!”

    沈绝转身,入目便是一张散漫悠闲的面孔。这人眼熟,沈绝顷刻间便反应过来,这是那日称心楼坐在季酽身边的那位。

    “钱虎,你去,把沈公子迎上来,顺带烧个火盆来,沈公子体虚,别受寒了。”楚连云手上拿着把水墨折扇,虚空点点车架又往沈绝那一扬,一个蓝衣短打的小厮便从车架上跳了下来,毕恭毕敬的向沈绝走来:“沈公子,这边请。”

    沈绝眉间颇有意料之外的神色,他跟着小厮向前两步,车帘挑开,一股馥郁芳香铺面而来。

    车厢处处铺着柔软的地毯,内饰则具是黄金珠宝,闪耀着奢华的光芒。楚连云坐在丝绸包裹的软垫上,身前是一方摆着四书五经的楠木小桌,角落里的香山正散发袅袅烟气。

    “小王爷对我很了解?”小厮下车去收拾火盆,沈绝坐到了楚连云对面,他眉毛微挑,那双幽深的眼睛直直的望向楚连云。

    “啪!”楚连云折扇打开,挡住了沈绝的视线:“不过是和称心楼的姑娘们交好,知道一点皮毛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小王爷倒是年少风流。”沈绝抬眼瞟了他一眼,楚连云被莫名其妙地看了这一下略微呆了几秒,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试探了,直接乐出了声。

    他把折扇一收,伸手沏了碗茶,朝沈绝一推:“沈公子不必如此,我确实是与云儿他们关系不错,这才知道称心楼为了迎客姑娘们大多单薄畏寒,故而猜测你也是。至于别的,实话说,本人平生最大的志向就是当个富贵闲人好享乐一辈子,挡不了谁的路。”

    半晌没有回应,楚连云抬首去看沈绝,见他目光正盯着一处,脸上是些微明显的怀疑。楚连云顺着他目光看去,正落到了桌上那沓典籍上,正上面摊着一本论语。

    于是沈绝的神色不言而喻了:你要真是个风流纨绔,还在出行的马车上研读经典?

    楚连云失笑。恰好小厮端着火盆跑了上来,单膝跪下:“主子,开春了,咱们这次出来就没备火引子,这炭火是有,怕是点不着。”

    “无事。”楚连云正好碰上,他干脆把桌上那本论语撕了,就着香山的火星点了,扔进火盆里面,“这不就好了。”